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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龐貝城

汶川大地震震蕩人心,地震發生後是有衝動想過到災場進行拍攝,奈何自己當時剛辭掉工作,在缺乏裝備(那時候我甚至連台像樣的數字照相機都沒有)和沒有支援的情況下,在那裡只會添加人家的麻煩,那股情感的衝動後來甚至申延到我去參加到茶樓募捐那一類的老套活動。接下來災場影像排山倒海的來臨,我倒安於本份做一個旁觀者,現在重建工程正如火如荼,也是個適當時候冷靜的談談災難與攝影。

記得在紐約九一一恐怖襲擊後,著名攝影師梅爾若維茲(Joel Meyerowitz)到世貿中心遺址,拍攝過一輯名為《Aftermath》的照片並有出版成巨型攝影集,梅爾若維茲在七十年代以彩色攝影專集《Cape Cod》而聞名,他善於用大片幅攝影去掌握景物裡細膩的光暗變化,打破一般人認為彩色攝影粗枝大葉的看法。他拍攝的「Ground Zero」災後及其後重建的景象,沿用8x10大片幅拍攝,對瓦礫或廢墟的結構有精心的觀察,觀看這類作品,是一種「guilty pleasure」。談到他的照片,梅爾若維茲聲稱他沒有意圖去美化災難,那種「美」是她自己溜進來("beauty slipped in")。

廿十世紀初1906年的舊金山大地震,大概是頭一趟有攝影術以較全方位去拍攝天災的創傷,遺下來有大量攝影檔案存在,鳥瞰圖、全景攝影等一應俱全,甚至是當年很多公司派人去拍攝災場,用來製作明信片作商業售買,揭開了大眾對災難影像消費的序幕。當年資訊渠道貧乏,對信息的渴求是情有可原,延申到今天汶川地震有各式各種刊物結集、號外特刊,從不或缺。攝影術可以說是賦予災難一個意義,想象一下1839年前發生的災難,在有充足文字或繪畫等檔案下始終難以令人有感情的投入,大家都各自尋找具有符號意義的圖像,其實是希望讓讀者在最短的時間下消費整件災難,結果大多數選擇了一幀受害小學生在瓦礫中伸出一個還拿著鉛筆的小手腕的圖片。

接著差不多一個世紀後的2005年,新奧爾良差不多被颶風卡特里娜(Katrina)完全摧毀,令人感受到現代文明的不堪一擊,大量災情影像,災民流離失所的景況透過不同媒體發放,暴露出政府在賑災行動中反應遲緩,官僚體系嚴重失誤,間接令布殊政府的威信大減,「九一一」恐襲得來的政治資本一鋪清袋。災後亦出現有好一些影像,較有名的是Robert Polidori的《After the Flood》,Polidori亦是一種靜態的觀察,亦是用大片幅相機到各個損毀的民居進行拍攝,那些翻天覆地的景物,細緻入微,Robert Polidori是對災後景物的描繪是個老手,他之前亦是用同樣手法拍攝前蘇聯切爾諾貝爾核電廠輻射泄漏事件後疏散的民居圖像,無可否認是有一定程度災難被美化的情況,但跟梅爾若維茲的世貿雙子塔廢墟圖像相比,卻是兩碼子的事,大樓已演化美國人一種民族精神支柱,一種資本主義、菁英主義、西方文明的符號,記得重建方案甚至有人有提過保留廢墟供人憑吊,或演變成一種propaganda,例如美國國務院也拿了梅爾若維茲的圖片作巡回展覽。Polidori相中各種殘留的物證有帶給讀者遐思的空間:他們以前是怎樣的生存狀態?住所主人現在還在世之類,是帶有人性的感情表達和關注。在災後景象中,憑吊符號和人文關懷中間有一條fine line,很不容易就會踏錯邊,容許我舉個例子,著名攝影記者David Burnett拍攝的卡特里娜的圖象,沿用他這幾年都愛用的大片幅軸淺景深去處理景物,帶有一種不理性的美化動機,出來是驚人的冷漠,叫人納悶又反感,是一堆鼓吹憑吊的圖像:紐約、新奧爾良甚至汶川都不應是龐貝城。

西方繪畫傳統一直都有廢墟元素,作為道德的教化,它暗示了文明和道德的墜落,尤其是有關古羅馬帝國的題材,例如參考十七世紀意大利畫家潘尼尼
Giovanni Pannini的畫作,他日看到汶川滿目蒼夷的景像,能帶給我們什麼啟示?我們在「消費」排山倒海的汶川災難圖像後,期待著汶川地震後有一些重建狀況的圖像,縱然激情不再,但是容許我們有更多的反思。說到羅馬,令我想起古羅馬暴君尼祿,傳說他是羅馬城大火的縱火者,還在自己皇宮的陽台上,奏著琴唱著歌欣賞著這場燒了六天的火災,這個荒誕到極的傳說雖然沒有歷史根據,但也值得借鑒。攝影是一種帶有暴力的藝術行為,她能割裂時空,粗暴的強迫人們被動地攝收資訊,不要讓你的照相機成了另一個尼祿。

文首照片:
San Francisco Earthquake of 1906: Stockton Street from Union Square, looking toward Market Street by Chadwick, H. D.

















5417 Marigny Street, New Orleans, Louisiana, March 2006 ©Robert Polidori


















A Mustang sits at a house in Lakeview. ©David Burnett

















Figures Discoursing Among Roman Ruins by Giovanni Paolo Panini 1730s

留言

匿名說…
我想“災難影像“其中一樣重要的是,讓人記著歷史,不要重蹈覆轍。或者令人想到災難與社會文明、政治的關係,也算為地球盡了點責任。
其實也是情感消費。道德方面不知怎說了。
飲茶時可以再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