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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居的山河

游女 ©Taca Sui

幾年前江蘇太湖受到工業污染,滋生了大量藍藻,也造成無錫全城自來水污染。生活用水和飲用水嚴重短缺,超市、商店裡的桶裝水被搶購一空。太湖的污染並不是單單的環境災難,為民眾做成生活不便,而是暗示著人文精神面貌衰敗,皆因太湖在其悠久歷史中曾經孕育出大量文學作品,不少文人雅士以此為題,又或是在此地創作,更是不少歷史人物歸隱之地,有專欄作家曾謂:「今天只能詠詩,為太湖送終。」自己作為觀眾,看到塔可的《詩山河考》,竟然不禁有著同樣的黯然神傷。

年青攝影師塔可喜愛古代文學,為拍攝《詩山河考》這個系列,事前作了大量準備功夫,研究《詩經》裡提及的地理位置,在廿一世紀的今天重新印下足跡。塔可不是考古學者,他的「考察」並不是對歷史的驗證,也不在於用影像去重構《詩經》,而是追求影像和文本互動得來、不能預知的產物。《詩經》意象豐富,對事物的描繪誘發一個很宏大的想象空間,塔可尋訪《詩經》中出現的這些山川、河流、殘垣、故道,在他所言:「就像是捲進了一場缺席了對象的神秘約會,似乎有股莫名力量在背後左右著我的情感與拍攝方向。」

在云云的文學作品中,為什麼選取《詩經》呢?《詩經》雖然是二千多年前的作品,裡面描繪的看來遙不可及又叫人陌生的國度。但她的意象豐富,對當時社會的民風也有生動的描述,塔可精緻的黑白照片,以低反差介於二維與三維之間的灰度調性呈现,將現實變成了一種若即若離的虛幻,是叫人神往的地方。我覺得《詩山河考》有一定程度上,其實是讓我們「活」在《詩經》的國度裡。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在《明室》(Camera Lucida)一書曾說過風景照片是應該「可居」的,他被查理‧克里富(Charles Clifford)一張老照片所感動:「那兒正是我想居住生活的地方。這個想望深深潛入我心,隨著我所不知的根源:溫暖的氣候?地中海神話?阿波羅的世界?無後繼之地?隱退?匿名?貴族?無論是何(我自己的,我的動機的,我的幻想的),我想在那兒,細細感受。」

可經過二千多年時間的洗禮,《詩經》裡的地誌現在難免人面全非,人禍如文革十年浩劫做成大量的古跡破壞、消失,到今天中國大國堀起,經濟起飛,不少大規模建設為之而起,付出沉重代價就是要犧牲不少古物建築,近年不少地方政府所謂古城再造,仿古物充斥,都只是為了旅遊工業,全是為功利主義所焉,缺乏當中的人文情懷。可以想象得到,當塔可重踏詩中的景致,總不免碰上叫人唏噓的場面。

雖然孔子說過「不學詩,無以言」,但我相信我們縱然不懂《詩經》、不通詩意,但總不會理解不到塔可的照片,因為他作品盛載的是大家對美好事物嚮往的普世價值,又或是心目中的桃花園。《詩經》裡的「風」、「雅」、「頌」,在今天的神州大地還會剩下多少,我實在不知道。塔可他改這個別名,其實來自他欣賞的藝術家,已故俄國電影巨匠塔可夫斯基(Andrei Tarkovsky),他的電影作品裡盛載的詩意當然跟塔可不媒而合,而更重要的是塔可夫斯基往往從作品中帶領觀眾去探索自我。觀眾希望從《詩山河考》獲得一片片的良辰美景,還是追求如塔可夫斯基的「靈魂的景致」,全是取決於自己。

(這是我為攝影師塔可的展覽《詩山河考》所撰寫的序言,有興趣的朋友歡迎到The Salt Yard參觀,展期至六月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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